給年輕人的歐債啟示錄 陳文茜:不必恐懼經濟災難

2012011415:13
 
給年輕人的歐債啟示錄 陳文茜:不必恐懼經濟災難
報導/翁毓嵐 攝影/石智中、中時報系資料庫、路透 編輯╱李秋絨
《時報周刊》1768期
距離上一回美國引爆金融海嘯整整3年後的現在,歐債問題再掀起另一波風暴襲捲全球。在這場恐怖的經濟災難劇碼中,地球上的那一大批90世代出生的「年輕人」,將注定成為「失落的一代」,陳文茜為他們盡其可能地還原出災難的原貌,而完成了新的著作《只剩一個角落的繁華》。雖然誰也說不準,這場經濟災難何時才會結束,但她希望至少能讓這失落的一代知道,他們為何在踏上起點時,也到達了終點。
 
結束二○一一年的倒數前一天,溼冷的寒流,掩不了台灣選民們被緊繃選情點燃的熱浪,從北一路向南,淹沒這個面積僅有三萬五千餘平方公里的島嶼。
 
陳文茜背對坐在渺渺細雨灑不進的一整片落地窗前,啜飲一口蒸散著熱氣的水果茶,談著那些出生於一九九○年代,同時也是泡沫前的假繁榮時代,她稱之為「失落的一代」的孩子們,是怎麼注定要被轉動的全球經濟大衰退巨輪,狠狠拋棄、輾碎青春,然後終將被遺忘。
 
這是一個嚴肅而帶著深沉悲哀的議題,因為它每天發生在你我身邊,顯而易見卻總被忽視。二○○八年,他們十八歲;二○一一年,二十一歲;二○一二,二十二歲……,在這正值追夢、有著抱負理想的青春高峰,繁榮的門也慢慢閤上,他們才驚覺,連經濟學家都無法預言會持續多久的這場經濟大災難,讓他們隨時可能失業,或好一點的,有份打工算時薪的工作,再或者,薪水幾乎突破不了三萬元。
 
距離上回寫書,約莫隔了三年;上一回,時值二○○八年,雷曼兄弟引爆第一波金融海嘯,陳文茜回顧了一九二九年後經濟大蕭條的年代,透過在這個亂世中崛起的兩位女性,張愛玲、CoCo Chanel,告訴大家,那不會是此生最糟的情況。
 
歐債問題是富十代的問題
時間延續到現在,歐洲在全球GDP所占的比重已達六十兆,超越美國的五十兆,也就是說,當歐元區發生這麼嚴重的歐債問題時刻,「其實我們所面臨的,是比二○○八年時的雷曼兄弟,還要可怕。」美國引爆的金融海嘯,是賣出有毒的金融商品,「歐洲則是『富十代』,甚至更正確地說,是『富二十代』的問題。」
 
大半年前,當《文茜世界周報》開始關注到歐債問題時,節目的收視率創下最低點,但陳文茜要製作團隊挺下去,因為她知道,「歐債問題會沖垮全世界。」時間證明她的論點,從○.四%回升到突破一%的收視率,也證明她當時的看法是正確的。
 
當大家都把焦點放在如同神經病般信仰自由市場的美國問題時,沒有人注意到歐洲問題。陳文茜指出,歐洲各國的國債問題嚴重,以西班牙為例,大概只有三分之一是為了處理金融海嘯危機而增加的負債,有三分之二來自於累積龐大的退休金問題。
 
陳文茜分析,歐洲最大的問題來自於勞工的工時太短,但退休年齡卻非常早,而退休津貼也非常高,是個毫無競爭力的生產國,經濟主要靠的是文創產業和觀光產業,「他們有非常強的勞工運動,但勞工最後毀掉了他們的國家。」這也是何以演變至今日,歐洲出現「富十代」的問題。
 
回歸歐債問題的根本,陳文茜指出,二○○一年到二○○四年美國經歷網路泡沫化期間,美國為了解決高負債的美債問題而讓美元貶值,結果三.五兆美債(約合新台幣一百餘兆元)就這樣從地球上蒸發掉了;在這次經驗後,各國為分散美元的風險,開始使用自二○○一年一月一日全面統一的歐元做為另一個儲備貨幣,所以各國央行購買的債券中,都有歐元,也有美元。
 
全球都依賴歐美,我們也是。陳文茜直言,說台灣依賴中國,是非常無知的言論,「我們對中國的出口四○%中,有接近三分之二到四分之三,都是用中國的勞動力」,換句話說,中國是我們的勞工,是我們的「間接出口地」,「最終的出口地是歐洲、是美國。」
 
陳文茜接著說:「事實上,歐洲完了,美國也就完了,這世界上占六○%的市場就完蛋了,而所謂的金磚四國的成長,根本就不足支撐歐美同時衰退所造成的經濟影響。」這也是為何在美、歐接連引起風暴後,可能將拖垮全球經濟。
 
政客贏得權力卻失去國家
然而就在歐債問題排山倒海而來之際,陳文茜不免注意到,同樣身在歐元區中的德國,是如何的與其他國家不同。「因為在二○○三年,它出了一位總理施洛德(Gerhard Schroeder)。」陳文茜形容德國人的談話向來不會驚天動地、有時更是平淡而無聊,卻務實的一點都不花稍,「他不顧抗爭,提出『二○一○大議程』(Agenda 2010),進行一連串的退休法案改革,他主張德國必須在體質好的時候進行改革,否則等病入膏肓再來解決時,國家和人民都得付出更大的代價。」
 
施洛德親自與工會領袖面對面談判,破天荒地讓工會同意,以降低工資、延長工時,甚至延長退休年齡、降低普遍過高的退休年金,來換得更大的法律工作保障。施洛德與工會達成一份勞、資、國家三方全贏的協議,換來過去十年,德國工業尖端技術未外移,而出口競爭力大增的果實。
 
二○○五年的德國大選,施洛德最後以一席之差輸給梅克爾,連任之路敗北,但這看似輸了政權的表面,卻抹不去他救了德國的事實。他不畏阻力推動改革,讓這個過去在兩次世界大戰中,都是戰敗的德國,如今在歐元區其他國家泰半倒下之際,仍能東山再起。
 
根據一份德國最新的民意調查,二次大戰後,德國人民認為最偉大的領袖排名,第一名是施洛德,第二名才是布朗德(已故社民黨籍總理,推動東進政策,曾得諾貝爾和平獎)。陳文茜緊接著說,但不管是布朗德還是施洛德,都是在德國最後失去權力的政治人物。
 
「當你贏得權力的同時,你可能失去你的國家,更重要的是下台後,你的背影很難看,你的歷史評價,是臭的。」陳文茜話說的直接,對照正在選舉熱頭上的台灣,她更擔心,這些總統候選人們,做的是根本沒把握的承諾,提出的政策不是環環相扣,卻是環環相剋。
 
不要中國要有本事找印度
比如不斷加碼的老農津貼,朝野政黨並沒有幫農民解決出口的問題,或擬定一套精緻農業發展的政策;比如有人批評無薪假,但是他們不去了解,那些產業在放無薪假,是被戲稱為四大「慘」業的DRAM、LED、SOLAR(太陽能)、TFT-LCD(面板)業,在放無薪假。
 
當歐債問題爆發,導致歐洲國家全面取消對綠能、替代能源產業的補貼,相關產業的對外市場也就沒了;在中國本身市場供給也過剩的情況下,惟一的方法就是政府得增加一大筆財政支出,例如把全台所有的路燈、公共電燈都換成LED燈,這麼一來不但能節省很大的能源支出,也能與逐步廢核、甚至關掉最嚴重汙染的林口火力發電廠、節能減碳的政策結合。但是,卻沒人想到要提出對LED的國家補助方案。
 
又以DRAM為例,韓國只有一家SAMSUNG,在全球市場占了四○%,台灣只占六%,卻有五家,「原本就該在二○○九年時,趁著五家向銀行總授信達一兆元時,合併成立一個NON-SAMSUNG集團,共同對抗韓國四○%的市占率,結果沒人敢拍板定案,最後,放無薪假的就是這些人。」
 
陳文茜曾向一名科技大老請教,要怎麼救台灣的DRAM產業?這位大老的回答也有趣,他說只有一個辦法,就是拿錢收買北韓領導人金正恩,請他瞄準南韓的SAMSUNG,一顆飛彈打垮它,那咱們就有救了!這話雖是玩笑話,卻也一針見血地點出台灣DRAM產業的困境。
 
不過,這位大老同時也指出,台灣的面板業還有得救,但也只有兩、三年的光景,之後,台灣「兩兆雙星」的另一兆面板,就會變成下一個DRAM。
 
陳文茜直指,奇美其實早在二○○八年時就該倒閉,但許文龍的自傳裡沒有告訴大家的是,當時奇美完全是靠中共政策性的採購,才得以存活下來,只是這一段,為許文龍執筆的姪女婿林佳龍,不會寫的部分,也是在這本自傳中,消失的一個章節。
 
救台灣的面板業,陳文茜說,就是將奇美和友達合併,再不就是引進戰略性伙伴,像進軍巴西、印度,或是中國。「就是開放兩個字。」陳文茜直言,政府該大膽開放陸資入股,比照WTO的標準,引進大筆資金讓中資入股二○%,目的在於讓我們的面板業有自己的錢進行研發。
 
這二○%,不能是投資的熱錢,而要是戰略性的伙伴,例如我們找來聯想入股,那這二○%就是市場。哪個市場人最多,市場就最大,陳文茜直言,蔡英文既然不要十三億人口的中國,那就去找十二億人口的印度,「你有本事找印度,找塔塔(Tata)出錢給你,那我服了你;你沒本事,那就讓馬英九,讓國民黨找陸資進來。」
 
台灣在面臨這麼嚴重的美國失業、歐債問題之際,沒了歐美的市場後,我們的出口市場在哪裡?候選人口中所謂的分散市場,又要怎麼分散?分散到哪兒去?擺在陳文茜身後的四個精緻陶瓷娃娃,印著澳大利亞製,但全都在深圳代工,「我只花了兩千元就買到了。」陳文茜說,因為過去主銷的歐洲市場沒了,這些商品賣不出去,最後全打回亞洲地區賣,價格低了好幾成。
 
陳文茜回顧幾個世紀以來的東方人,看來是悲哀的,「亞洲人從十八世紀後就一路倒楣,十九世紀時,就只有被歐洲侵略、殖民的分,火燒你的圓明園、殺你的人、掠奪你的資源;到二十世紀時,還是得仰賴歐美國家,他們的女人最漂亮、他們的衣服最好,對美的形象,全都以歐美為標準。」
 
接著到二十一世紀,當歐美國家像敗家子一樣地散盡錢財,我們卻還是得看盡他們的臉色,「因為我們只有幫他們代工的分,在地球上,我們充其量就是他們的菲傭。」
 
殘缺讓賈伯斯人生更美好
在書裡說完歐債的啟示錄,陳文茜依舊感性,她想告訴這個世代的「年輕人們」,這個時代是對不起他們的,因為他們出生在台灣經濟正值泡沫化、假繁榮的世代,又在他們甫要踏出社會,開始人生的起點時,也赫然發現,那就是他們的終點。
 
但陳文茜相信,「世界不會在我們的眼前倒塌」,在任何時代裡,人都有路可走。這是她從蘋果創辦人賈伯斯,一個躺在病床上與死神拉鋸戰的奇才、一個在二○○八年面對金融海嘯時也毫無恐懼的創意天才身上學到的。
 
在書中,陳文茜描述著,二○○八年初,賈伯斯的癌症已轉移,他每天得靠注射嗎啡止痛;但同時,他接續推出了iPone2、iPone3、iPone4,乃至4S,以及iPad。他工作至死前的最後一天,即使體力早已不支,但他沒向病魔妥協,也沒向大時代屈服。「後半人生,他總是對無關緊要的事說不,這使他有能力專注且不鬆懈地持續創造。」
 
「你想過為什麼他設計蘋果的Logo,要缺一角嗎?」陳文茜輕揚嘴角,「缺了一角,反而顯得出色不平;而他的殘缺,讓他『Think Different』,也讓他的人生變得更美好。」
 

回歸這一場我們正面臨的經濟災難,會持續多久?陳文茜說,儘管這不會是大蕭條,但會界於溫和衰退及大衰退之間。如果賈伯斯還活著,陳文茜肯定他仍然一點也不會害怕,「只要真誠地專注於一些有價值、有意義的人與事,世界不會在我們的眼前崩塌。」
 
2012-01-13 中時雜誌